【玱玹x涂山璟】月中香（一）
（一）静夜
夜，静夜。
清水镇的九月十七之夜。
月亮已不像昨夜那般圆满，沿街店铺早早便吹熄烛火，回春堂对面新开的酒肆也同样闭门谢客。
酒肆老板轩却推开店门，踉跄着脚步，夹着一壶酒投入清寒夜色里。
他有些薄醉，脑子却仍算清醒。
一个清醒的人，为何在深夜抛下柔软的床榻，独自徘徊于无人的长街？
轩自己也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，每入醉乡，那种折磨他多年的孤独，屈辱，失意之情就愈发强烈。无论他走到哪里，西炎皇城，塞外绝境或是烟雨江南，那种痛苦的情绪始终像条鞭子敲打他的后背，让他无计停留，只能焦灼地逃往一下个地方。
今时今夜，他被命运驱逐到了清水镇，在一座无名酒肆中虚掷光阴。
清水镇的月色很清。
此夜更皎洁如少女的肌肤，清新似少女的呼吸。
它让轩想起自己的妹妹。论年纪，如今她也合该出落成了一位明月般的少女。
可惜在轩的记忆里，她的面目已比清水镇的月色还要模糊。
若能拨开这纱雾似的月光，思念已久的人会不会出现在眼前？
轩忍不住朝虚空伸出了手。等待许久后，却只有几颗因风卷起的桂子落入手心，轻盈如秋千架下少女的笑声。
他抬眼一望，只见漆黑的深巷尽头，正颤巍巍地斜挂出一盏灯。
灯光微弱缥缈，是盏陈旧的粉色纱灯。
这盏灯意味着什么，轩是明白的。
几乎在每个镇子里，都有这样一条神秘幽深的小巷。
巷子的角落，也都飘泊着几盏只敢在深夜悬挂的彩灯。
绮丽的光辉在破落屋檐下摇曳，有种凄楚难堪，粉饰欢颜的美丽。
灯下往往映着一道消瘦单薄的倩影。若有人摘下这盏灯，便能看到一张清秀脸庞无声地转过来，对往来行人发出含蓄的邀约。你若接受了邀请，进入这间小屋，像个主人般度过一夜，所需付出的也只是一点微薄的银钱而已。
陋巷中的美丽，便是这般触手可得，渺小卑微。
换作从前，轩还是个王孙公子时，他一定看不上这样的邀请。
但如今他只是个飘蓬浪子，早明白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辛酸。
明白了他与这盏灯的主人本质上也并无不同。
一个无人问津，等待命运垂怜的人，不论尊卑贵贱，都是一样可悲的。
这个道理轩明白。
他却宁愿自己不明白。
如果不明白，他还可纵情享受一夕风月，或是潇洒离开。而非像如今这般，鬼使神差地走到灯下，任绮靡的光晕照亮自己失意消沉的脸。
轩伸手，轻轻握住灯柄，将那盏纱灯从窗前摘了下来。
门扉无风自开，露出一座草木葳蕤的小院。
月下有井，井边摆着套药杵和药臼。
秋虫啼鸣声中，有个人正低头蹲在井边洗衣裳。轩看不清这人的脸，只望见秋云般浓密的长发正从她的后背倾泻下来。
她在洗一盆男人的衣裳。
石砧上的衣料有草药气味，鞋尖还贴着紫藤花瓣与淤泥。
她看上去像个采药人的妻子。
不过，让妻子在深夜挂出这样一盏灯的男人，一定不是个好夫君。
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，轩甚至不忍生出别的心思。
等她转过身来，轩盘算着给她些银两，便自离去。
小院的门扉忽然被猛烈拍动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。
浣衣女湿漉漉的双手顿了一顿，慢慢擦干水渍，扶着井栏站起身来。
轩还未看清她的脸，只听一声巨响，破旧的木门被一股无形巨力冲得粉碎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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